来源：中国企业家杂志

文 丨《中国企业家》记者 米娜

编辑丨李薇

头图摄影｜邓攀

6月15日，董明珠在微博发布了一段自己的演讲视频，称格力第一批3700套住房即将交付使用，优先分给优秀员工。

6月18日，《中国企业家》从格力电器品牌部确认，格力已经给内部员工下发了关于住房申请的通知邮件。

为留住人才，早在2018年，董明珠就承诺给格力员工一人一套房。如今，在珠海格力电器总部园区附近，《中国企业家》看到，一栋栋建好的高层住宅楼，都是格力为员工建造的住宿楼。

事实上，格力的3000多套员工宿舍在2020年就已初步建完，户型是两房一厅。对于分配方案，董明珠曾公开表态：首先技术人员每人一套房一定要实现，这个目标一直没有改变。

曾有人给董明珠算过账，9万员工每人一套房，至少得花320亿元。这个数字可能不太准确，但董明珠显然清楚这背后需要付出的代价。

对于给员工盖房，董明珠有自己的逻辑：“孩子们读完书，就为了一套房成了房奴，每个月拿的钱基本上都还贷了。他们压力太大，心里就很乱，你一定要让他有安全感，所以我给员工盖房子，就是想给他们安全感，解决他们的心理压力。”

明珠广场现场图。来源：被访者

外界很多人觉得董明珠强悍“好斗”，但董明珠的这番话，又让人觉得她心有猛虎，细嗅蔷薇。

真实的董明珠是什么样的？

2020年来，为给经销商探路，她走上了“网红”直播带货之路，一场又一场在全国各地举行的直播，她除了要亲自到场，还有各种其他会议和工作。

在《中国企业家》组织的一场经典课程研学活动中，有位与董明珠打过交道的企业家说，他认为董明珠最值得学习的地方，莫过于她的价值观和管理方法论。而一位女企业家甚至对《中国企业家》坦言：“我是董姐姐多年的粉丝。”

在格力电器办公楼一层的展览大厅里，放着董明珠所著的《行棋无悔》，有很多前来参观学习的企业家们纷纷购买。从自己上阵代言，到直播带货，董明珠早成为了国内顶流的企业家网红。即便很多企业家们都早已迈入中年，但仍将她奉为心目中的“偶像”，这点估计连董明珠自己也没想到。

01 价值观：幸福、财富与人生价值

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是，十年前的一天，时任格力电器总裁的董明珠和同事去南京出差，正好路边有个推车卖凉粉，2元一碗。董明珠说：“这个凉粉太好吃了，是小时候的味道，咱们吃两碗。”于是，她就坐在路边小板凳上，准备吃凉粉。同事一看惊了：“董总，你注意点形象，万一人家拍个照放网上，说1000多亿元的公司老总坐在路边吃凉粉怎么办？”

董明珠怎么回的？她说：“什么叫形象？你装模装样就叫形象吗？这有什么丢人的！到什么位置就去摆那个谱，你把自己看的太了不起了，其实扒下这层皮又有什么呢？”

在那场企业家交流活动现场，董明珠在提及凉粉故事时，还说了一句话：“职务高低不等于，也不能判断你成功与否，人品才决定了你成功与否。”在董明珠看来，人只要自己觉得幸福就可以，而幸福是没办法用统一的标准来衡量的。

真实的董明珠是多面的，她说这话时，也是内心真诚的自然流露。董明珠坦诚自己与别人最不同的地方是，“别人觉得去享受，比如去美容护肤啥的是幸福，我最大的幸福就是天天看看公司的业务进展，数数今天下了多少单”。

董明珠身边人透露，董总有个习惯，每天线上“格力董明珠店”的下单情况，她都会亲自看。有一天半夜两点，董明珠得知北京有学校要格力生产的设备，立马发指令给同事，将工作布置了下去。

“那一瞬间，即便一夜不睡，你在心里都觉得很幸福。”董明珠笑着说。

在外界看来，董明珠过着如同“苦行僧”一般的生活。她不抽烟、不喝酒，甚至连茶也不喝。除了工作需要，她很少化妆，连买名牌衣服也喜欢选在打折时买。她最大的爱好就是工作。

身边人对董明珠不理解，而她将这这个问题归进人生价值的话题去讨论。有人曾问她，你这样辛苦的过一生，意义何在？她说：“现在钱对我来说，不工作早已够花了，但我还在干，是想当你一生结束的时候，回来一看有故事、无怨无悔，做个有价值的人。”

即便数日奔波劳累导致十分疲惫，但董明珠在交流会现场一番铿锵有力的演说，让全场人犹如来了一剂强心针。

事实上，人们会发现，在很多场合，充满激情、直率犀利的董氏发言，都会让现场的人精神一振，气氛热度陡升。而在格力电器的工业园区，“同时间赛跑，与疫情较量”“让世界爱上中国造”等让人亢奋的标语也是随处可见。

在纷繁复杂的互联网世界，嘈杂声音遍布。而要想被人们记住且长期信任则不容易。要知道，个人声誉对于注重品质和品牌形象的制造业企业而言，尤为重要。董明珠粉丝群体庞大，深究其背后原因，与其价值观正，以及为人真实率性、爱憎分明、敢做敢当的个性分不开。

近十来年，马云、雷军、周鸿祎等一批活跃在公众和聚光灯前的企业家，成了“网红”“偶像”，他们与提倡“闷声发大财”的上一代企业家截然不同，而董明珠无疑是其中热度最高、最具鲜明个人色彩的一位。

在互联网经济火爆时，吴晓波说，中国制造业已经被互联网经济逼到了墙角，这个时候需要一个人出来，提刀在手，替自己大声地喊几嗓子。

董明珠就是这个“提刀者”。

2015年，在北京大学演讲时，董小姐脾气一上来，横眉怒怼道：“没有实体经济，互联网能活下去吗？”

2016年，在《中国企业家》杂志举办的两会沙龙上，董明珠又刺了一句：“互联网不可能领导制造业，永远是制造业领导互联网。”瞬间刷屏。

从与雷军对赌，到举报奥克斯产品不合格，强悍且孤独前行的董明珠，一直在为中国制造业摇旗呐喊，她那句“让世界爱上中国造”已世人皆知。

对外界称自己“好斗”，董明珠坦然接受，她甚至说：“和谐是都斗出来，这么多年我没有消停过一天，没事天天斗，斗才能斗赢。”

“有人觉得董明珠这个人狠，天天说我又霸道、又好斗。我承认我好斗，不斗没有格力的今天。因为格力，中国空调行业已处于世界一流品牌水平。这是我们刀刃向内斗争的结果。”

“假如你再年轻20岁，回到当年，你会怎么做？”当有人把这个问题抛给董明珠时，她说没有假设，这些没意义，“历史不可能倒退，我的梦想是踏踏实实过好每一天，未来才能看得到。”

也许，过去的辉煌和宏大的未来，对于67岁的董明珠而言，远没有今天的务实工作来得重要。

02 管理：作风、培养年轻人和留住人才

当清晨的阳光照耀珠海，伴随着上班的员工，走入格力电器总部园区，你能看很多员工穿着制服在列队喊口号。在格力电器的员工食堂里，所有员工都穿着员工服在吃饭，整齐得犹如自己身在某处军营。

二十多年前的格力厂区是什么样的？董明珠讲了一个细节：“在过去，夏天来格力抢货的那些人，上衣都不穿，就躺在工厂抽烟，大家不敢讲。我来以后就说，进我的厂必须要衣冠端正，不能搞的像流氓一样。”

当时，董明珠负责管理的经营部，作风很严，在公司里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。这种氛围，后来逐步向其它部门延伸、拓展。

摄影：史小兵

2012年年底，刚接掌格力的董明珠一改以往开年会住五星级酒店、泡温泉的惯例，带着团队军训了三天，她自己穿着军装，跟着同事在烈日下一起参加军训。

董明珠认为军训很有价值，“不要只看到立正稍息向前走，这些动作增强了集体荣誉感。一个企业要想做大，在管理上必须要有创新思想，能根据当下的现状思索出新的管理方式。”

2014年，董明珠又带领格力全体人员一边举行年度总结会议，一边参加军训。据悉，整个年会过程中，实行军事化管理，睡的是营房，32张单人床一间房，吃的是10人一桌、每餐5个菜的标准。

如今在格力，军训已经成为员工培训的常态项目，每年都会举行。

参加交流的一些企业家也认为，奢靡之风、享乐之风是对企业实干精神的一种伤害。

董明珠制定的制度，都必须严格执行。她曾经规定上班不能吃东西。有格力员工称，“原来歪着坐的，她一出来立马就都坐直了。”

有人在管理哲学上讲究水清无鱼，董明珠对此嗤之以鼻：“我们内部的斗争意志从没停止，我一直致力于实现水清有鱼。”

怎样才能水清有鱼呢？董明珠认为最大的难点在于，让公司有权力的人手中的权力显得不那么重要，让有权力的人全面转型为有服务能力者。

董明珠曾担心新一代年轻人经历不住风雨。她就成立了一个专门从事思想教育和体能教育的部门，推行新的培训计划。她认为人的品质是环境造成的，年轻人都是可塑的，“如果说这一代年轻人有错误，那是上一辈人教错了。”

在董明珠的理念里，“不是年轻人不行，是要打造更好的环境，让90后有责任感，增强他们的责任感和对社会的奉献精神，这种精神力量是很大的。”而这背后的逻辑则是因为，每一个企业应该是有使命的，不仅要让企业活下去，还要履行社会使命。

据了解，格力电器现在90后占比很高，在9万员工里，占比大约40%。这些90后在格力里已经逐渐担起了重任。

“很多90后一毕业就在格力干了，特别是我们工业自动化团队，从3人小团队慢慢发展到现在已经50多人了，格力工业自动化的项目很多都是这个团队负责的。”董明珠表示。

2019年，董明珠给新入职的大学生员工做了一场演讲，她提到：年轻人要有吃苦精神，一个人再能干，没有团队是走不远的。在这代年轻人更应该重视团结，格力不允许存在以自我为中心。

03 研发：放弃海归、打硬仗和高端装备

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是，拥有16000名研发人员的格力，团队里没有一个外国人，也没有一个海归，研发团队的骨干成员基本都是自己培养出来的。

不选海归，这其实是个很痛苦的抉择过程。特别是多年来，去其他企业参观学习完的同事，回来后经常对董明珠说，“那家企业很优秀，他们用的是进口的世界上最好的设备，他们那挖来了很多外国人和海归。”

但在董明珠看来，所谓创造是按照消费者的需求，或为满足消费者提高生活品质的渴望而发明产品，这是格力的特色。不选海归，主要是因为格力自己的研发文化要求。

“海归确实有很多非常优秀的人才，从外面带回来了好东西，但我不能要，我要培养的是有自我创造能力的团队，要在自己的队伍里把他们培养出来，这个需要时间。”董明珠解释道。

时至今日，董明珠总结道：“回头看，我们都是一种依赖别人的思维。”在遇到问题时，很多人寄希望于引进人才。“我问过员工，你觉得别人是人才，你是不是人才？你对自己都没有自信？”

但她也补充了一句，这种自信不能是自负，不是人才也把自己装扮成人才，那不行，“怎么样能成为人才？努力学习。”

董明珠有个原则，她认为只要做人价值观正，有挑战、拼搏、吃亏的精神，没有理由不成功。

事实上，早年的格力电器，也曾和外资企业进行合作，大量购买先进技术和产品。在要不要自主研发的路上，格力也沉寂过、矛盾过，管理层也持有不同的观点。但在多年的企业发展过程中，董明珠明白了一点：买来的技术一定是别人淘汰的技术，或者是即将淘汰的技术。

正因于此，格力电器多年来坚守的原则——相信人才是培养出来的，但这也取决于两点：一是自己努力；二是给人才提供好的环境和机会。

近年来，国内家电巨头们都在从低端工厂向高端制造业转型。而格力、美的两家家电企业选择的不同转型路径，正是中国制造业转型升级的典型代表。

在高端制造领域，美的选择了买买买，如收购德国机器人企业库卡等，后来遭遇并购后融合难题；格力则选择了一条更为艰苦的路：自主研发。

早在2012年，格力就开始发力高精密模具行业，累计投资超过100亿元，随后大型双色注塑模、高速电机模具等相继研发成功。而模具被称为“工业之母”，特别是高精密模具，门槛高，回报周期长。

目前，格力已经投资建成多个模具基地，拥有1200多台数控设备，自主研发了20多条模具自动化生产线，拥有模具员工2200多名。

2013年格力电器刚成立装备制造公司时，很多人不看好，外界和公司内部都有质疑声，“一个生产空调的企业去生产装备，风马牛不相及”“买不行么？为什么非要自己生产设备？”

对于这些问题，董明珠有切身感受。在生产空调时，她发现国内没有一家装备企业能满足公司的要求，“国内无法生产高端装备，只要是高精尖的装备一定是进口的，这太可怕了。”

所以，董明珠下定决心必须自己做。这跟华为任正非破釜沉舟研发芯片有异曲同工之处。

这是一种义无反顾乃至孤注一掷。董明珠对交流会现场的制造业同行这样说：“我投钱，哪怕这钱扔掉，失败了，也不心痛，也做了最坏打算。10亿、20亿、30亿元投进去没了就没了。但我相信这是不可能的，一份耕耘一份收获，你只要投进去了，有了基础，就会有结果，只不过需要时间等待。”

经过8年的积累，如今，在格力电器的生产车间所用的生产设备，大多是格力自己研发生产的。除了工业自动化生产线全部由自己研发生产，更重要的是原来完全依靠德国和日本进口的高精尖模具，现在格力已有能力逐步完成自产替代。

在研发投入上，董明珠还透露：“有时候研发一个项目，买一样东西就需要几百万元，来找我签字的人手都打抖，但只要是用于研发的，我没有不批的。”

这一步走下去，落地生根后，格力成功从一家专业空调企业发展成为多元化的科技型工业集团。2013年开始，格力进军高端装备领域。今日之格力，除了生产各类面向个人的电子消费产品，在工业领域，涵盖范围甚广，包括高端装备、精密模具、冷冻冷藏设备、半导体器件、精密铸造和工业储能等诸多领域。

2020年，完成新一轮混改的格力电器，开始了新一轮征战。因为受疫情影响，董明珠也开始线上线下相结合的新营销模式探索。而不为外界所周知的是，格力也一直在研发芯片。

2018年，格力设立全资子公司珠海零边界集成电路有限公司，专注设计开发空调等家电的主控芯片和功率器件芯片。董明珠曾放话，格力必须要造自己的芯片，即便花500亿也要造出来。

2019年度格力电器股东大会上，时任格力电器执行总裁黄辉公开表示，2018年格力电器的芯片已开始投入实际使用，2019年使用的芯片超过1000多万片，格力的室内机、室外机和遥控器的芯片使用了自己生产的芯片。她还透露，很快格力几乎所有的空调产品都会用到自己生产的芯片。

在得知涉嫌诈骗的武汉弘芯公司前后融资高达1400亿元，董明珠气愤地对企业家们说：“前段时间看媒体报道，给武汉一家芯片公司投了1400亿，结果泡汤了。我们做制造业，深刻领会到1400亿是什么概念，1400亿能做多大的事？结果什么也没做成！”

武汉弘芯项目曾被评为湖北省、市两级重点建设项目，受到业内广泛瞩目。但董明珠认为，“到底有多少骗子在跟你说战略，我真的觉得真要打个问号。如果每个人都想在这里抢一杯羹，为自己谋点利，那最后，我不知道企业能从哪里强大起来。”

对于中国芯片制造行业面临众多“卡脖子”的技术难题，董明珠态度坚定：“如果早20年前，我们就下定决心自己做，到今天难道还做不成吗？我们走到今天，能把自己的专利技术转售给世界500强企业去用，那才叫真正的强大。”

值班编辑：周春林 审校：陈睿雅 制作：崔允琰